母亲把缝纫机从老房子搬到了楼上，安放在阳台。这几天一直在忙着调整缝纫机皮带，上油润滑，连各色缝纫机线也买了回来。看着母亲忙前忙后，我实在插不上手，忍不住好奇，问母亲这是要做什么。母亲笑着说，要给我们做拖鞋。

母亲戴上老花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丝绒布，铺在床上剪剪裁裁。那一刻，母亲忙碌的身影奇迹般地和我记忆中的画面重叠起来，我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正一针一线地为全家人缝制棉衣。

我小时候，家里生活拮据，全家人的衣服鞋子多是母亲亲手缝制。粉色条绒做成小裤小褂，母亲在领口、袖口和裤脚各加两道窄窄的荷叶边，将纽扣用条绒布包起来，缝在衣襟上，土气的小套装立刻精致起来。棉绸碎花连衣裙，母亲将裙摆处裁得宽松些，在外面压上两层宽宽的荷叶边，走起路来裙裾飞扬，绕过纤细脚踝，煞是好看。春夏秋三季都好说，最繁琐的还是缝制棉衣。

地里庄稼收完，母亲开始着手准备全家人的棉衣。母亲节俭，把所有的棉衣拆洗干净，旧棉花放到月台上晾晒好，将已经发硬的棉花块轻轻地扯一扯，让它们变得蓬松柔软些。

父母的棉衣一件能穿很多年，布料和棉花都是反复使用，最多也就是把我和小妹棉衣里的旧棉花再放进去一些。母亲做棉衣时，总是习惯将父亲的做得厚一些，自己的薄一些。

小时候，我并不懂母亲的良苦用心，长大后，终于明白，母亲其实也冷，可她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把最好的留给她深爱的丈夫和女儿。

我和小妹正长身体，棉衣只能穿一季，但母亲从不曾偷工减料。她将我们穿小的棉衣棉裤拆开来，旧布留着做棉衣的里子，再买一些新的碎花棉布和棉花。缝制的时候，把新棉花紧挨着棉衣里，把旧棉花铺到新棉花上，这样做出来的棉衣，贴身的部分是旧布新棉花，穿起来既舒服又保暖。

针线活做多了，从剪裁到缝制，线条越发流畅，针脚越发细密，母亲手艺越来越好了。

因着父亲勤劳，母亲节俭，我家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有了余钱，父亲直接扛回了一台缝纫机，放在东屋的窗前，那里光线最好，父亲还特意拉了条电线，在缝纫机上方安了灯，母亲喜极而泣。

母亲学东西快，三两天时间，缝纫机已能踩得有模有样了。从那以后，母亲做衣服的效率就提高了很多，每一季，我和小妹都能多出两套衣服。

原本以为，那些穿母亲裁制衣物的时光已经留在了记忆深处，如今又看母亲摆开阵势，重新操起剪刀和针线，不禁觉得心里暖暖的。偷偷地望着母亲，看到笑容在她皱纹重叠的脸上徐徐展开，眼底却有泪光闪烁。或许是想起了那段苦难岁月，或许是感恩现在的幸福美满，我不敢问。趁母亲不注意，我悄悄地溜到外面，抹掉了脸上的泪水。

初春午后，阳光暖暖的，深深浅浅的记忆在脑海中铺陈开来，和母亲日渐衰老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何其有幸，我年近不惑，还能穿母亲亲手缝制的鞋，体会一针一线里绵密的母爱，甜蜜和幸福一点点从心底溢出来，这应该就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