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正吃饭呢，方说，月亮真圆。我扭脸抬头看，是啊，月亮真圆。才农历八月十三呀，月亮就已经这么圆了，也不缺边少沿，月亮，真圆啊！
　　月亮是黄的。方又说。
　　秋天，月亮就柠檬黄吗？夏天，月亮就白汪汪吗？冬天呢？月亮蛋青色吗？春天，月亮该是蓝莹莹的吧！平时，真没注意过月亮的颜色。今天的月亮，的确是黄色的，月光里有桂香味。
　　这不是江南的八月，这是济源的秋天。小城桂树很多，桂花开的时候，整座城都浸在桂香里，那一树一树淡淡的小黄花，开得那样寂寞，香得那样销魂。再不解风情的人走在路上，也会怦然心动，深吸一口气说，真香啊。秋，是桂花的天下，无花可与它媲美。桂花细碎如米粒，簇拥在枝头并无摄魂动魄之处，但是那香诱人，入心入肺……桂香弥漫在空气里，有风也飘，无风也飘，妥帖温顺地像影子一样追着你、黏着你，你躲不开，逃不脱，不想闻都不中。窃想，桂花像不像温柔体贴的女子啊，最是知冷知热。虽无十分的姿色，也有动人的颜色，她心思单纯，一腔赤诚待人，一意孤行地爱人，不故弄玄虚，也不欲盖弥彰，到处有它的芬芳，不怕人说它浓烈，也不求人夸她清幽。或许，桂花才不想那么多，是我俗了。
　　桂花总是和秋连在一起的，而秋总是和月亮连在一起的。月亮是清寂的、高远的，无论是丰满还是清瘦，都使人动情。尤其是浸着桂香的月亮，黄灿灿、亮汪汪的，影影绰绰的朦胧美达到了饱和状态，有着说不出的神秘的散淡，唉，无论是月亮空灵得夸张，还是桂香缥缈得过分，都一样不可触摸，却又摄人心魄。月夜，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桂影里，真个是香气氤氲迷离，醺醺然如饮桂花酒，腿软沓沓的，人也轻狂了几分，忍不住在月影下细嗅桂花，却并无抒情的香气扑鼻。知情识趣的桂香哪去了?莫不是它在故意躲我吗？还是我的肆意狎戏吓坏了它？哦，难道这桂，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吗？我怅然间有所失，有所悟，“醉意”渐消，退后几步远，顿觉月光清明，桂香浮动。原来，桂花的香从来是自然而然的，不可刻意为之。更多时候，未见花婆娑，暗香已盈袖。
　　秋浓，桂花开得亦烈。下雨起风的时候，桂花会落一地，但不减其香。带着雨珠的桂花，落在地上的桂花让我的心软软的、湿湿的，秋天与桂花的相遇，本来就是一场痴缠，让我如何忘记你，忘记月光下的枝枝蔓蔓，忘记初露端倪的欢喜，忘记千枝万朵的浓烈?忘记碎金铺地的落寞?满城风动，似在诉说着这一场花事。
　　秋凉，迈步在桂树下，月亮、桂花、我，三人相对无言，各自有说不出的心事。再过几日，月缺了、花谢了、香遁了，人心估计也寡淡了。如此一想，不觉发痴。
　　满城飘香时，桂花也该谢了。正所谓，最明亮时总是最迷惘，最繁华时也是最凄凉。可是，就秋这份清冷，灿灿然开了一回，欣欣然醉了一场，已是人间幸事。
　　桂花这么香，桂花酒一定很好喝。无端想起了汪曾祺了。似乎他在一篇文章里写道，幼时在老家，花事最盛时，可在桂树下撑一大块白布，摇树落花，不能等花开蔫了，也不可尽是未开的花苞。收了花，阴干了，可泡酒，也可制茶，还可做香囊。我喜欢看汪老的书，不光因为他文章好，更在于他笔下生活里平淡冲和的美，人看了心里很清静，就像这弥漫的桂香，就像这倾泻的月光，就像这浸着桂香的月亮。
　　秋夜，浸着桂香看月亮，月亮里的桂树开花了吗？那花香不香啊？可惜，月宫广寒，无人闻香了。
　　（作者单位：济源热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