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呱呱”……那日，夜宿工地，在月夜中听蛙声，久违的感觉一下又回来了。

当红日西坠，白天被晒得滚烫的钢轨慢慢地降低了灼热，静静地伸向远方。间或，一列火车鸣着汽笛呼啸而过，消失在隧道那一头。

山岚静静飘挂在半空，山中仿佛陷入朦胧的梦里。

忽然，田野里，一两声蛙鸣，引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蛙声。细听，这源于大地血脉深处真情的歌唱，带着田野的气息，在我耳边回响。听着听着，能感觉到那映照着月色的水塘和稻田。

夜深了，劳作一天的工友们在租借的民居里进入酣梦，间或飘过来几声粗犷的鼾声，应和着窗外的蛙声，倒也十分合拍。

我独自走到屋外，抬头望天，夜色如水。月光下，露出一两幢木楼的斜影，山村朦朦胧胧的样子。夜空中，蛙声紧一阵，缓一阵，不绝于耳，将我引入故乡和往事的记忆。

老家的木楼建在半坡上，十来户人家的寨子前面，是一层层梯田。梯田在山间蜿蜒，层层叠叠，弯如月，圆如镜，细如带。寨子周围是一片田野，当第一声蛙鸣响起，人们就知道插秧下种的日子快要到了。当众多蛙声响起，就知道麦穗出齐，油菜花黄，豆苗出土，瓜苗展叶了。在阴雨绵绵季节，夜晚蛙鼓不绝于耳，第二天准会是日暖风和。在干旱少雨的日子，人们正愁稻田缺水的时候，若听到时断时续沉沉闷闷蛙声，就充满喜悦——会有大雨降临，久旱盼来甘霖啊……

下了几次细雨，田里积满了水。不久，水面上便长出些青绿色或暗红色的细叶浮萍，一夜间铺满了整片稻田。刚开犁不久的水田里，弯弯曲曲画满了一条条纹路，一只只肥硕的田螺在松软潮湿的地层中蛰伏了一个秋冬后，一夜间爬满了田里。田螺招来了鹭鸶，拍打着翅膀、滑翔着柔美曲线，以黛绿色大山作背景，映衬出洁白优美身姿。身背竹笆篓的小孩三三两两在田中追逐，偶尔一个小孩捉到一两只个儿肥大、触须长长的田螺，曝出一两声夸张的惊叫。夜晚，木楼人家餐桌上油爆辣椒田螺的香气，在夜空中飘飘忽忽，传出好远好远……

“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刚过十多天，田里就有蛙了。“水无百日寡”，本是说的时间一长，水中必定有鱼。其实，这话也适合蛙。哪怕山中树桠上、树洞中或宽阔的叶片下，只要能涵有一小洼雨水，就不难见到蛙的踪迹。

此时，蛙声阵阵，像流水潺潺流过夜空。不知不觉间，走到一片荷塘边。夜露凝成的水珠在荷叶上让月光映照得晶莹剔透。我走过塘埂，荷塘里的蛙声倏地停了下来。短短一会，几只胆大的蛙们见没事，又咕呱咕呱地叫起来，接着，其他蛙也跟着鼓噪起来。在田田的荷叶间，在清幽的花香中，我在田埂上漫步，蛙声交错，或尖厉，或高昂，此起彼应，动静呼应，相映成趣。

蛙歌声中，水田里也时有“拨拉”声声，稻花鱼儿跳跃。水田里青秧分蘖，旱地里玉米苗疯长，菜园里瓜豆伸须爬藤。庄稼人自然是喜不自胜。蛙声在他们心中，如喜庆的鼓点、如优美的琴声。

老家人不捉蛙，更不吃蛙，乡集上自然也不见有人卖青蛙。待到秋日将至，人们挥镰割倒一株株杆叶上挂满沉甸甸穗子的稻子，一只只背绿肚白，通体浑圆的青蛙被农人的割稻声惊扰，在稻株间扑腾跳跃，才恍然想起它们这一夏里在稻田间捕虫捉蛾，守护稻田的辛苦，心中对这些小生灵陡生几分怜爱。

青蛙是极具诗意的动物，古今往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泼墨挥毫，赋诗颂吟。国画宗师齐白石就有“蛙声十里出山泉”之真迹墨宝；辛弃疾名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宋人赵师秀在《约客》中写道，“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红楼梦》中也有“隔巷蛙声听未真”之绝唱。

“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行走在那荷稻花香和蛙声交织的海洋里，心身轻捷，脚步轻盈。此曲只应田园有，城市哪得几回闻！此刻，我静立着，在蛙声中小憩，心底充满安详与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