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1-06-08 浏览:213
“芒种,是多么美的名字,稻子的背负是芒种,麦穗的承担是芒种……有时候感觉到那一丝丝落下的阳光,也是芒种。”这是林清玄的芒种,洋溢着诗意和墨香。父亲的芒种不是这样,它是父亲蘸着汗渍挥就的,虽然字迹潦草,但麦粒个个滚圆饱满。
六月的明亮,从父亲的脸色开始。当他用麦芒般的胡须扎我时,芒种就到了,麦子也可以开镰了。成熟的麦子,低垂着头,锋利的麦芒,却拒人千里。这时,父亲像个躁动的少年,坐卧不宁,不时往麦田里跑。
父亲看麦子的眼神,就像看母亲。读苏童的《妻妾成群》时,我一下就想起父亲看麦的情形:吸着烟,眯着眼,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抚过麦芒,一点点深入麦田。
不过,麦子也有它的骄傲和矜持,要把麦子“娶”回家,还要按下性子,数着日子,乖乖地等到芒种这个黄道吉日。我很困惑,黄灿灿的麦子就在那,不跑不动不闹,为何非要等呢?
年岁渐长,我熟稔了农事,也慢慢理解了父亲。就如同一场爱情,或早或晚,都不是对的时间。太早,可能是过错;太晚,又可能错过。麦子也是,早了,不成熟,容易腐霉;晚了,麦穗会折落,还可能错过下茬庄稼。
对于父亲,芒种就是那个对的时间,他就是那个对的人。历书上说,“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父亲可没这么斯文,他拿着新月般的镰刀,一边刮身上的乌黑的汗渍,一边说:“芒种芒种,忙着收,忙着种!”
因着芒种,六月像株思考的麦子,有了麦棵的烟尘味、父亲的汗渍味,还有源源不断的麦香……这些气息,震撼着我,让我追随着父亲,在麦田里“纵横驰骋”。
只是,这里不是我的“主场”。我拿镰刀的姿势,没有拿笔顺畅,这让我在纤弱的麦子前,洋相百出。腰痛,腿酸,手心起泡,浑身被镰刀割得伤痕累累。可能恨铁不成钢吧?父亲叹口气,把我赶回家,静读圣贤书。
我的雄心壮志瞬间瓦解。以后每年六月,我只能以一个柔弱书生的姿态,远远站在父亲的背影里,感慨麦田,膜拜父亲。这些,父亲不会知道,就像我永远不知道,麦田里,父亲一个人的劳作会多孤单。
求学,工作,写作,我在自己的麦田里越走越远;芒种变成一扇门,一推开,就能看见父亲。六月的明亮里,父亲在用汗珠搬运麦粒,用汗水栽培谷黍。偶尔,他会抬起头,落寞地看看身后。我知道,他是看我在不在?就像我伏案写作时,常常望向故乡的方向,咀嚼着父亲的模样,唇齿间满是寂寞。
六月,芒种;父亲,我。芒种是节气,也是轮回;是背负,也是承担。如今,我才明白,父亲的承担是我,我的背负是父亲。不管我走到哪,流淌在体内的血脉,都是通向父亲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