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老家看望母亲，回城的时候，母亲执意要用她的脚踏小三轮车送我去车站。母亲的态度是坚决的，我只好同意，前提是我载着母亲。临出大门时，母亲低声叫着我小名儿说：“妮儿啊，趁着我还能载动你，就让我载着你吧，也不知道还能载几回……”那是一种近似于乞求的声音，我怔怔地望着母亲，此时阳光洒在她满头的银发上，如同院中满树盛开的银合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泪水瞬间濡湿了双眼。

那天，我坐在三轮车的后斗里紧紧地靠着母亲，看着那被岁月压弯的后背，在前行中愈加前倾，两腿吃力地蹬着脚踏，微胖的身体随着两腿的用力左右晃动，母亲却像载着满满的幸福，一路神采飞扬。一阵风吹过，母亲的银发迎风而立，好似瞬间盛开了一头的洁白银合欢，随风舞动，泪水再次漫过了我的双眼。

蓦然记起年少的时候，我腿上时常长一种奇怪的疮疖，反反复复久治不愈，严重的时候流脓流血。母亲当时骑着一辆旧式的三轮车，载着我奔波于县市区大大小小的医院，那时候母亲的背是直的，发是油黑的，光滑如缎。

后来，打听到银合欢的花可以治愈这种疮疖。我们当地没有，母亲就

让父亲从很远的地方寻来种在院子里。银合欢来的时候虽是春天，栽种后许久没发新芽，母亲担心它根部受凉不好扎根，就在树干底部裹上厚厚的麦草，扎上麻绳，每隔几天浇一遍晒好的井水，如同精心照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父亲说：“听人说，银合欢在北方很难生长，你宝贝似地伺候，也不知怎样？”母亲总是微笑：“花草树木都是通人性的，咱对它好了，它也会好好对咱的。”许是母亲的爱温暖了银合欢，春末的一天，银合欢抽出了一条嫩绿的新芽，竟然在夏天如期开出了一簇簇洁白如雪，散着清香的绒球花。母亲高兴地跑到银合欢下，一头乌发伴着洁白的蕊丝，在阳光下发出烁烁的光。

每年的花季里，母亲总会在清晨来到合欢树下，采几朵盛开的花蕊，用石臼捣碎给我敷在疮疖上。那时，我最喜欢坐在炕上透过窗户的玻璃，看母亲采花时的样子，黑发与洁白的银合欢勾勒出生命中最温馨的图画，我把它珍藏于心底。每每想起，内心就会充盈着幸福与温暖。

在母亲的精心护理下，可恶的疮疖奇迹般康复了，从此不再复发。蓦然发现，多年的辛劳使母亲黑发间慢慢多出了几丝银白色的花蕊。

时光荏苒，如今我也做了母亲，银合欢的树冠覆盖了大半个院子。每到花季，满树银花洁白一片。当母亲再次站在树下，我却分不清哪是母亲的头发，哪是洁白的银合欢了。我想，许是在与银合欢朝夕相处的岁月里，洁白银合欢也在母亲的发间盛开了吧。我再一次把这温馨的画面珍藏于心底，让它永远温暖着我的漫漫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