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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伽玛 写作与阅读是生活的灵魂所在

发布时间:2019-11-26     浏览:302

汪喜之,2000 年生于四川简阳。现就读于四川师范大学。本文系四川师范大学新青年文学社报送。
阿尔伽玛是个美丽的瘸子。贡喀帖是边疆的交通枢纽,牦牛、驼鹿与好马都慢悠悠地在铃铛声中穿梭,它们的身边是蓄了满颊胡子的商客、咬着草杆打量麦子的牧民与穿着马步裙奔跑的姑娘们。我来当地做志愿教师已四年有余,见识过声嗓高阔胸脯丰满的俊俏妇人,也窥见过腰肢纤软两颊飞红的小姑娘,她们无疑都曾一度令我艳羡。可是,阿尔伽玛的美是温绵如驯鹿的。她泛着水光的黑发束也不束,在边疆干燥的风里仍如山泉般涌动。她乌黑的眼瞳里有一片山林清早的湿雾,使我在其中迷路。只要她那如两朵绽放的雪莲般的嘴唇微微翕动,贡巴帖的姑娘们都会艳羡起她清透澄澈的声音。
  因此,纵使她永远摆脱不了她那条正在萎缩的右腿,她仍然是贡喀帖最美丽的女人。
“伽玛!”她的父亲在房内呼唤她的名字,“洗碗喽!”于是阿尔伽玛对来给她生病的弟弟送课后习题的我笑了笑,接过我手里的书便转头进屋里去了。当然,她不忘微微侧起抬头看我一眼,轻声道:“谢谢您。”
  我想说:“不客气。”而她已经一小步一小步挪远。我不是不知道她那条瘸腿的缘故,贡喀帖小学的老师们在课间闲谈时曾提起过 : 作为家中三女,出生时父家对她不甚满意,本要遗弃于雪地,被她刚生产完尚且神智朦胧的母亲捡回来了。而右腿受冻过重,便一直如此了。尽管这样,我还是在沉默倾听中无比震撼于阿尔伽玛尚在襁褓时的生命力,贡喀帖深冬的雪地,本无异于吃人的洞窟。我无数次想象被唤作“伽玛”的婴儿在雪野之中哭泣的声音,无助于脐带的断裂,挣扎于新生的渴望。
“想什么呢?”在我发愣时,阿尔伽玛的脸忽的又跃进了我的视线,我一怔,她把刚才的课后习题递到我面前 :“我弟弟说,他同学已经来给他送过一次啦。就不用你把你自己的习题给他喽。”
  “这样啊。”我无措地点头,伸手又将那薄薄纸张接过,“那我就先走了,再见。”阿尔伽玛的神情却并不似急于向我道别,而是眉眼弯起一个我无法拒绝的弧度 :“梁老师,我待会要去后山草场帮阿姐把羊带回来,我们顺路,是吗?我陪你走走吧,天色不早,怕你迷了路。”
  “好。”我听见便这么说道。后山草场是一片明绿的旷野,雪白的羊群起伏如波水。我们登上一个小山坡,看见阿尔伽玛的大姐正守在羊群不远处,转头向我们挥了挥手。
  “梁老师,其实我和你一同出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虽说是她送我,到了坡顶我们却不约而同地放缓脚步停了下来。她从靛蓝马步裙宽大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有些破碎的横格作业纸递给我,我展开它,上面画着与此刻的草场羊群如出一辙的风景,唯一不同的是将它们都简化成了线条,以及,雪山下一个正在旋转歌舞的女子。之所以看出动态,是因为她飞扬起来的马步裙与高举的双臂。
  “这是你画的吗?”我问。“是的。”阿尔伽玛笑了笑,一点儿也不腼腆羞涩,“是我以前偷偷撕下我弟弟作业本最后一页纸画的。我每天都看到这片草场,我觉得我能画下来。梁老师,我知道我画得不好,但是还是想给你看看。你也教美术,对吗?”
  我心下无奈。事实上,在这里我需要兼教语数外和美术音乐。“你画得很好。”我对绘画实际上一窍不通,但我分明从这幅铅笔画里嗅到和这片旷野一模一样的味道,所以,我想她应该是画得很好。
  “是吗?”听了我的话,阿尔伽玛的神态里却也找寻不到喜悦,她还是望着远方的雪山,蒙着黄昏夕光的侧脸温和寡淡 :“谢谢您。我很高兴。”我扭头注视她,她沉沉的尾音消散,而我却仿佛听见草原与硕大夕阳交界之处传来婴儿的啼哭。
  “看到了吗?梁老师,这是我的嫁妆。”阿尔伽玛忽然抬手一指,我顺势望去,看到聚集在最碧绿之处的一小片羊群。
  我没有说话。十七岁的阿尔伽玛就站在我的身侧,我们并肩而立。面前是风中涌动的旷野,起伏绵延的羊波,沉默侧耳的雪山与巨大的一轮夕阳,她把那幅画送给了我。很久以后,我离开贡喀帖,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抱着一个脐带初断、沾满血迹的婴儿在荒野中蹒跚,找不到方向,只好跪下来祈求天地的怜悯。然后,我怀里的婴儿变成了穿靛蓝马步裙的少女,她牵着我往南方奔驰。我们跑啊、哭啊、笑啊,一直一直,向那反射着明晃雪光的群山奔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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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汪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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