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四川师范大学新青年文学社报送
或许梦境里的人早已经走出来，又或许梦境里的人依旧活在梦境，但，无论是梦里人还是梦外人，都始终如一地守护着内心深处的那个幻梦。
“气象台报道，本市今夜将迎来强降雪，请市民做好防寒措施。”
　　今年的第一场雪即将如约而至。
“南念，今天这么早啊。”邻座的同事见他正有条不紊地收拾桌面，探出头微笑地问。
　　“嗯，今天提前做完了工作。”“有什么喜事吗，你看起来很开心。”同事清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笑意，打趣般问道。
　　将文件整理好后放在台架，南念抬手看了看时间，像是回答又像是在暗自低语，但脸上欣喜的神色仍旧难掩：“嗯，对。再见啦，我要开车去接女儿了。”
　　南念将车倒出车位，刚出了公司的车库，嘉文的电话又在这时候响起。
　　“南念，你还在公司吗？”有些急促的语气，似乎还能听到电话那头嘉文的喘气声，以及傍晚大街上嘈杂的车辆和行人声。嘉文站在一片喧哗声里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我差点忘了，今天你应该下班很晚，没时间去接小诺。所以我决定，还是我出门去接小诺吧。”
　　夜晚，八点二十分。车辆渐渐接近目的地，预计二十分钟后抵达。
　　此刻街灯下渐渐浮起了明明灭灭的光点，像是静夜里的萤火，直到车窗上传来了窸窣细碎的声音，南念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已经下雪了。
　　每年的第一场雪总是被寄寓着人们无限的期许，这期许中，有对美好事物的幻想、对新一年生活来临的盼望、以及对未来无数个日子里今朝永存的祝愿。
　　南念也不例外，想到这里时，他的车速渐渐缓了下来，直至停靠在路边。
　　车窗摇下的那一瞬，与冷风一同灌进来的，还有清冽舒畅的空气。几粒雪花顺着风扑在了他的脸上，但仅仅只是片刻，那些脆弱的小精灵便在空调吹出的热风里倏忽消散。
　　窗外映出几道明丽的身影，那是一些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孩，她们三两成行，肩并着肩手挽着手行走在灯火通亮的街道上，浑身洋溢着青春盎然的活力。
　　此刻的小诺如果站在街头，也会因为欣赏落雪而驻足良久的吧。
　　南念幻想着小诺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漾起了温暖的笑意。
　　小诺现在应该位于通往三号站台的公交车里，处在和她一样奔波了一天的归人中央，侧头望着窗外落雪的世界静静出神。南念记得，以往每年下第一场雪的夜晚，小诺总是习惯一个人静静坐在窗边，手撑着脑袋，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独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偶尔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院子里，站在一小块被橘黄色灯光染亮的地方，仰头望着天空飞舞的雪花出神。
　　无法想象，平日里如阳光一般开朗的孩子，竟然也会有那样不为人知的孤独面。她孤零零地站在雪地里的影子，像是一枚尖锐的指针，无形间刺痛了他的心脏。
　　那时候的他，其实一直都站在她的身后。也是那时候的他，希望她独立成长，残忍地提出了要送她去异地读书的想法。
　　黑夜渐深，雪也越来越大。当雪花由一片轻盈的绒雾转为肆意舞动的飞絮，南念也终于按照既定的时间来到了江岸的三号公交站。
　　游船稀疏的灯光散落在江面，城市玻璃大厦的霓光倒映江中，四下寂静无声。远处散发着微光的建筑轮廓模糊暗淡，一切似乎陷入了沉睡。
　　除了偶尔从他身边经过的车辆，宣告着这座城市依旧存在着和他一样的不眠人。
　　他下了车后，孤零零地站在大雪纷飞的街头。
　　飞雪狂卷，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固执的身影仍旧伫立在一盏小小的路灯下，久久不愿离开。他没有出门带伞的习惯，最近也总是忘记。他一面迎着大雪一边猜想着，如果没有嘉文常常在他出门前体贴地装上一把伞，他不知会淋过多少风霜和雨雪。
　　是这样啊。如果没有了嘉文，他应该会永远作为一个孤独无依的个体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诺也不例外，她和嘉文，让他时刻都幻想着生命中有她们存在的美好未来。
　　一辆又一辆车从南念身边经过，人们不会去在意那个孤独地立在风雪中的他，正如他也不会在意那些与他无关的过往车辆。
　　因为，那都不是有小诺存在的地方。在三号公交站台的另一头，一个同样孤独的影子也在风雪中伫立良久。
　　嘉文站在和南念平行的地方、马路的另一侧，目光遥遥地望着他，像是穿过了千山万水的距离。
　　时间已经是深夜十点。事实上，在南念抵达这里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九点早已经过去。而他，仍旧像一个固执的守望者，守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仿佛是在守望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成为了守望者的南念，守望着那个梦境度过了漫长的两年。
　　两年前的一个雪夜，本该在一片新年的愉悦气氛中归来的小诺却永远地告别了他们。因为乘坐的公交车中途出了故障，在经过江岸的时候整座车坠入了江中，和小诺同样告别这个世界的，是公交车上鲜活的二十几条生命。
　　嘉文是最先收到这个噩耗的，她不确定远在公司忙碌的南念会不会得知这个消息，但她心中祈祷着，请让她先于他承担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在他因为痛苦坠入深渊之时，成为给予他希望力量的微弱光亮。
　　只因为，她不希望南念活在余生的愧疚中。而嘉文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那个下着雪的夜里，她找不到南念了。她找了他很久很久，直到又一个雪夜的降临，她终于在三号公交站找到了他。
　　彼时他正立在空荡荡的站台前，立在昏黄的路灯下，望着道路延伸向远方的尽头，目光带着殷切的期盼。
　　他看到嘉文的那一刻，无声地笑了起来，问她，小诺今年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她一边拭着眼睛的同时一边用力地点着头，伸手抱住他说道，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小诺都会回来的。
　　人们终归是要在谎言的支撑下顽强地生活下去。
　　那天以后，他们的生活似乎渐渐步入了原先的轨迹。每一天，每一月，南念还是会按照固定的作息生活：工作的时间工作，回家的时间回家。生活，在一天天撕下的日历中向前推进着，除了每年那一个特别的日子。
　　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南念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扮演着旧时人的角色——仿佛仍旧停留在多年之前的时间点，仿佛仍旧活在某一个过往的梦境。或许梦境里的人早已经走出来，又或许梦境里的人依旧活在梦境，但，无论是梦里人还是梦外人，都始终如一地守护着内心深处的那个幻梦。
　　一个曾经的美好连同现世的温暖都永久存留的幻梦。
　　所以啊，南念，你还有我啊，你还有那么多一直留存在你身边不曾离开过的温暖啊，在你往后余生的岁月里，会一直常伴在你左右。
　　而远在天国的小诺，看到这一切也会为我们欣慰和祈祷吧。
　　路灯穿透了漫天飞舞的大雪，头顶的世界光与影流淌、交织，形成一个壮阔而美丽的幻境。
　　嘉文深吸了一口气后，大步走向平行世界的那一头。
　　（文章有删改）